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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稚川提着一壶酒坐在门槛儿上,看着不远处的篝火和帐篷,晓得那些随行的人肯定也是彻夜未眠、枕戈待旦,生怕有什么变数。但是为了全体人的性命着想,他们现在是不可越雷池一步。
一道门帘所隔之处,便是决定所有人生死交关的所在。
火苗明灭跳动映在隔窗上,听不清一星半点的动静,就像人突突跳个不停的内心。葛稚川悠悠长叹一声,转头看看时计,上头沙子的流量预示着卯时的到来,从康拓入内已有两个时辰,照着这个功夫,就是铁打的人也得哼两声,莫不是连他也支撑不住了?
葛稚川心里一紧,连忙放下手里的酒,凑到了门边上。
那里挂着一层麻布的帘子,夜风也掀不起一丝角来,遮得严严实实,他低哑着声问道:“康将军,你可还稳妥?”
里头隐约传来一声急过一声的肢体搓揉的微微响动,可惜就是没有人声,葛稚川又屏息等待了一会儿,在他就要忍不住入内一探究竟的时候,康拓突然出声:“劳烦稚川兄,药酒还有无,快要告罄了。”
葛稚川忙道“有有”,快步去了库房又取了一坛,回来却见康拓正站在帘外,他已卸了盔甲,微有卷曲的头发束得紧紧,但仍掉了几缕在鬓边,那里还滚着豆大的汗珠。身上只着一袭粗麻单衣,双臂袖子都挽了上去,露出被药酒泡成深褐色的前臂和手掌,细看还能看到皮肤略略鼓起发白,而手臂处一些地方甚至开始脱皮。
“公主暂且没事了吧?”葛稚川开口问,想了想又不得不劝康拓:“只你一人太过勉强了,就算你是铁打的双手也不可这样用,都连着敷酒两个时辰,手筋都得坏了。我看,还是得换个人进去。”
康拓因为彻夜未眠声音有些嘶哑,你仔细听甚至还有疲劳之感,可他听不进葛稚川的意见,探手就抢过那壶药酒,只说自己没事便又入内,葛稚川根本拦不住他,眼下又不能硬闯,只好继续坐着干着急。
屋中也绝没有想象中孤男寡女的旖旎,这药汁其色墨黑、质地粘稠,且气味辛辣、闻之欲呕,曹姽虽在昏迷中,却只觉得自己如一艘置身于惊涛骇浪中的小小扁舟,一会儿被抛上浪尖,一会儿又被压沉到水底,只是这片水气味儿实在熏人,呛得人一股气往头顶上“腾腾”地乱窜,几乎把天灵盖都要冲开。
然而偏偏令她觉得难以启齿的是,她明明泛舟湖上,身上却好像没穿衣服。
她此时才过及笄之年,身子却因为有鲜卑血统加之勤奋锻炼的缘故,早已成熟。除了轮廓脸庞还有些微稚气,内里已经是个完全的女人。胸前虽涨鼓不如已婚妇人,却也有含苞待摘、呼之欲出之态,此时那一处羞人的所在却随着外力一个劲儿地摇晃不止,摇得曹姽整个人儿都在颠簸,就连脑子都似乎全部掉了个儿。
她终于忍受不住那种羞耻已极又无法阻止的颠簸,整个人随着颠簸无力而又癫狂,突然伸手往虚空里一抓,好像抓到什么温热的物事狠狠一拉,嘴里大吼一声:“住手!”
那浪头果真就停下来,曹姽暗暗松了口气,浑身的劲儿瞬间卸了,正要再次睡过去,却觉得一双大手把自己从汪洋大海里托起,似乎有柔和的波浪在拍抚自己的脸颊,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一遍遍地唤她:“阿奴,醒来!醒过来!”
好吵!她想要睡觉呢!曹姽想要挣脱,却觉得这声音万分耳熟,没错,这明明就是康拓的声音,为什么每次她正舒服的时候,这人就要来打扰她的美梦呢,她的眉头皱起来,粗声粗气道:“阿揽!你别烦我!走开!快走开!”
曹姽迷迷糊糊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呼,似乎还夹杂着哽咽的声音,可她太累了,整个人像是经历了长途跋涉,眼睛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这时风浪突然比先前更大起来,一阵急过一阵,似乎怎么也不愿她就此睡过去,那种极其羞耻的感觉又回来了,曹姽拼尽力气也无法摆脱这个噩梦,后头就委委屈屈地抽泣起来,岂知还是这样,她便慢慢又昏过去。
康拓见她平静下来,伸手拢了拢她胸前的心衣,将细葛中衣给她套上,这才又出去找葛稚川。
葛稚川见他手控制不住地在抖,也是心惊胆战,别一个还没救回,眼看就要搭上另一个,这手筋一旦伤了便是一辈子的事情,葛稚川虽不敢称自己是观象大师,但康拓生就一副巍然面貌,你若说他一生不做出点功绩来,怕是谁也不相信。若是就此折在这山中,那不是万分可惜?
康拓不知葛稚川心中如此复杂,他接过葛稚川绞了热巾子,咬着牙敷在自己前臂上,这才觉得双臂如针扎一般酸痛。因那人是曹姽,他也只愿曹姽这般袒露在自己面前,绝不接受假手他人,途中尽心尽力毫无一丝敷衍,这数个时辰的劳作早已超过了他身体的极限,就算双手不废,那也需要调理一段时间,近日是提不了重物了,照葛稚川的想法来说,最好康拓的手这几日就干脆不要再用了。
因曹姽不像先前死人一般没有反应,康拓将她的症状一五一十说与对方听:“她晓得自己的情况,我安抚她,她也能认出我的声音,现如今又昏睡过去。”
葛稚川闻言精神一震,从榻上跳了起来:“既有知觉,又能分辨来人,便是脑子没有大碍,只要温度不再烧上去,熬到凌晨便没有大碍了。我去煎药,等等就来,你莫要离开这里,好生休息一下。”
葛稚川的话说了白说,康拓如今是最坐不住的,见对方说曹姽情况已有好转,他艰难地执了油灯绕到窗前,朝着外面划了三下,算是告知外面的人曹姽的情况已经平稳,暂时不用操心。他自己何曾有这样虚弱的时刻,不过举着一个油灯,就手软颤颤地几乎要举不住,他扶着桌子坐回去,只得无奈苦笑,里头躺着的那个年轻女郎从来就不肯让人少操些心,而自己竟然如此甘之如饴。
随着葛稚川的归来,二人又合作着给曹姽又喂了一趟药,曹姽一身药汁的模样也很狼狈,葛稚川却不让洗,说是喝药敷药,内外发散,许是天亮就能醒过来。
至于他和康拓,如今只过去半天,不好确定自己有没有得这凶险至极的疫病,喂了药便退了出去,康拓累了整夜,又坐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轮换了葛稚川来陪护。
曹姽虽晕迷,但自己生病及昏睡期间少有的清醒时刻都是记得的,她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待在一间陌生的房子里,可说是贫苦至极、家徒四壁,白白的两面墙上挂着道家炼丹的两个教祖,曹姽认不清楚,但直觉表示厌恶。因为在床上躺了太久,她一起身只觉得金星乱冒,只好随便扯住一缕帐子支撑住身体,喘了两口气才缓过来。
曹姽低头看自己,衣衫还都好好地穿在身上,谈不上整齐,也说不上凌乱,但周身发散出能把她自己熏昏过去的刺激药味。她一怔,扯开自己衣领往里看去,即便有心衣,胸前下腹均都遍布了黑褐色的药膏,而由于有人蘸着膏药不停搓揉她的身体,净白的肌肤上留下点点指痕,观之触目惊心。若不是曹姽一副大病初愈的虚弱的模样,连嘴唇都是白的,恐怕没人相信她这是大病一场,反而会觉得她狂欢整夜了。
她咬牙切齿地想起梦中那胸乳震动的羞耻感,康拓言犹在耳的声声呼唤,突然猛地提起被单往地上一砸,可惜她憔悴力小,被子也是棉花填充,根本扔不远,反倒让自己眼前一黑,一时只有喘气的份。
葛稚川还在外面守着呢,听见里头有动静,先是一喜,然后隔着帘子恭恭敬敬问道:“公主可是醒了?”
曹姽连忙拾起被自己抛掷的棉被裹在自己身上,然后让葛稚川进来,葛稚川把热气腾腾的药碗搁在桌上,因这位公主和他一照面就晕了,根本来不及认识,他便先作了个揖:“见过公主,小民葛洪,字稚川,在此地研医炼丹已十多年,乃是普普通通一个方士。”
“将我救活了,你也并不算普通。”曹姽想着往后少受罪,不用葛稚川催促,便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你若是愿意出山,帮助本公主解决罗浮山不远广州府的时疫,加之这次救命之恩,本公主必定求了母帝,对你重重封赏。”
葛稚川知道曹姽能力大,但是她给予的并非自己想要的,他收拾了药碗,却拿出少许纸包的蜜饯,朝着曹姽笑了笑:“小老儿是出了些力,但救公主的却是另有其人。”
曹姽故意对这另有其人什么都不问,却接了蜜饯,拿了一块糖渍的桃脯放进嘴里,葛稚川见她回避,也不好再提。曹姽这才有余裕去打量这个有些本事的方士,他束着法髻、身着道袍,一张平常脸却很有风骨,身形也风姿倜傥、并不拘束,毕竟乡野之中,没人关心他衣服穿得对不对,因此葛稚川从来不系外袍带子,愣是把道袍穿成了仙风道骨的建业风采。
“你有本事,有出身,为何不为我国效力?”曹姽突地问他:“莫不是你却还念着那些司马氏的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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