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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叹一声,丘禾嘉比落寞的起身,缓缓向后堂走去。施大勇也随之起身,目送这位老巡抚离去。
走了几步,丘禾嘉却想到什么,回头又对施大勇说道:“将阵亡将士尸骨运回故乡,这是义举,也是为将者当做的,本抚也支持。可是,若事情真如你所说,建奴大军即将到来,为安全起见,你还是留在锦州吧,运尸的事交给下面人去做就行。缺什么,要什么,但管跟巡抚衙门说,我已交待下去,凡你松山所需一应供给,不得有误。”说到这,脸上流露出几分哀色,“万一有什么事,本抚唯一能指靠的也就你了。吴襄、刘泽清他们都是祖大寿的人,向来对本抚的命令都是阴奉阳违的,大凌河真要出什么大事,下一个就是锦州了。唉…”说完长叹一声。
“末将知道怎么做,大人放心便是。”
施大勇暗叹一声,丘禾嘉都这么说了,他难道还能坚持亲自运尸吗?虽然他很想将那些死去兄弟亲自送回他们的家,可是皇太极大军即将到来,他又如何能走得开。留在锦州,再不济总能组织援兵救一救,试着尽人事也好,总比事后抱憾要好。
“本抚知道为难你了,时事艰难,身不由己啊。你松山此番打了胜仗,祖大寿与本抚联名保了你个参将,我看朝廷的封赏很快就要下来。你自己也做个准备,下面人该升官的要升,该赏的要赏,尽量少截留些,毕竟都是死里逃生的,总不能叫士兵们过于寒心……”说到这,丘禾嘉突然停了下来,随后自嘲似的一笑:“你看,我这都说得什么话,你能不顾一切将阵亡将士尸骨送回他们的故乡,又岂是克扣赏银之人。孙经略都说我有识人之能,我自己倒糊涂了,糊涂了该骂该骂哎…”
见丘禾嘉真有自责之心,施大勇心中一暖,微笑着上前说道:“抚台大人,末将有个不情之请,却不知抚台大人能否答应?”
“不情之请?”丘禾嘉有些疑惑。
施大勇道:“末将听闻大人帐下新进一名千总曹变蛟,是个少年英雄,却不知大人是否能割爱,将这曹变蛟调归末将麾下?”
听了这个请求,丘禾嘉奇怪的看了一眼施大勇,遂既呵呵一笑:“倒是稀奇,那小曹自打知道你施守备痛饮胡虏血,饱食胡虏肉后,便天天与本抚嚷着要到你帐下效力,却不想,你亦向本抚开口要小曹。呵呵,看来你们俩当真是性相投啊。嗯,此是小事,本抚答应于你。”
“多谢大人割爱!”
施大勇自真心的也笑了起来,能够将曹变蛟收归自己帐下,可能是他这几天来最开心的事情,比起升官财都让人高兴。
六月十四的晚上,不到二更,京师便已经静了街,偌大的街道上看不到几个行人,显得特别的阴森和凄凉。偶有更夫提着小灯笼,敲着破铜锣或梆子出现一下,又向黑暗中消逝。那缓慢的、精打采的锣声或梆子声也在风声里逐渐远去。
要说前两年京师还不是这样,那时一到晚间,张灯结彩的别提多热闹,唱曲的、拉弦的、饮酒的、听书的、宴客的、找窑姐的到处都是,真正的太平盛世景象。可是自从两年前北边的建奴突然杀到京师后,天子脚下的人气便突然消失。时隔两年,这北京城仍如两年前一般,一到晚间,便家家闭户,早早歇了。[
“己巳之变”带给京师百姓的记忆仍然那么深刻,带给他们的恐惧依然可怕,带给他们的痛苦更是一辈子法抹灭。
或许,他们已不再记得那个被活活生剐的袁督师;或许,他们已不记得在永定门下战死的满经略;或许,他们已不记得到底有多少大人被皇上砍了头。但他们却清楚的记得被建奴掳去的几十万京畿百姓,被建奴焚毁的房屋,被建奴抢去的财富,被建奴奸淫的女人,被建奴屠得不剩一人的空城……
百姓的怕,百姓的痛,大人们又哪里会在乎。
在那深宅大院中,那些醉生梦死的达官贵人们仍然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外间的生活似乎离他们太远,那一幕幕的惨剧似乎从未生。
恭子厂住着很多东林党的正人们,与那些胆大的勋戚们不同,他们十分在意皇上的看法,也十分注意维护自己的形象。因此他们在听歌赏曲时,从不准伎丁们用锣鼓,甚至不准用丝竹,只让歌妓用紫檀或象牙拍板轻轻地点着板眼,婉转低唱。
有时歌声细得像一丝头,似有似,袅袅不断,在彩绘精致的屋梁上盘旋,然后向神秘的夜空飞去。主人和客人们停杯在手,脚尖儿在地上轻轻点着,注目静听,几乎连呼吸也停顿下来。歌喉一停,他们频频点头称赏,快活地劝酒让菜,猜枚划拳。
或许在他们看来,魏忠贤那个大阉贼已经被正法,如今朝廷再现东林诸正盈朝的景象,当今皇帝便是中兴之君,大明的盛世将再次一如继往的到来。那北边的建奴不过是跳梁小丑,只待朝廷大军一到就会自动灰飞烟灭,而那正在西北肆虐的流贼也不过是帮乌合之众,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将全部伏法。
至于这两年生在身边的家破人亡惨剧,也大可用一句“贼稍得势”来解释。
可是只要他们睁大自己的眼睛,他们就会现这两年天子脚下忽然多了很多灾民,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最初,他们只是被建奴祸害的京畿百姓,可是慢慢的,他们当中却多了许多操着西北腔的灾民。
灾民们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们以为只要到了天子脚下,朝廷一定会管他们。可是一年,两年过去,他们仍然是灾民,没有地方睡,只能睡在街两旁的屋檐底下。
夏天还好,到了冬天,他们只能在刺骨的寒风中颤抖,呻吟,抱怨,叹息。女人们小声地呼着老大爷,哀哀哭泣。孩子们在母亲的怀抱里缩做一团,哭着喊冷叫饿,一声声撕裂着大人的心。但当五城兵马司派出的巡逻兵丁走近时,他们就暂时忍耐着不敢吭声。
朝廷不是没有赈济他们,皇上拨银子了,拨得还不少。可是那银子一层层被扣常例后,余下的只能埋上口大锅,煮些清得可见米粒的稀汤了。
自古祸民者,官也!
会极门后值守的太监们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若不是皇命在身,哪个愿意这大晚上的干站在这收什么急递。
这会极门急递打天启年到现在,除了当年杨涟那帮东林党上过劾魏忠贤的奏疏外,就只两年前收过建奴侵入京畿的急报,这两年却是一封奏折军报都没有收到过。
也是,东林党那帮人走会极门上疏是因为通政司被阉党把着,他们怕皇上收不到自己的奏章,这才走会极门上疏。没有紧急军情,九边的奏报走的也是兵部,哪里需要深更半夜跑会极门来递片子。
要不是祖制如此规定,司礼监的公公们早就想着法子把这会极门上疏的规矩给撤了。赶明还是得想想办法,把这破差事卸了,不然天天受这糟罪,当真是难熬。花点银子就花点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那银子还不是图活着舒坦,这要是日子不舒坦,要那银子有什么用。
太监们这样想着,那两年没有被拍响的会极门却出了“咣当”一声,吓了他们一跳,旋即听到外面有人在急迫的叫喊:
“辽东急报,大捷,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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