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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开始赶到最南边、刚刚开始修的霜降营时,难民们嘴里念叨的那个“萝卜县令”并不在这里。
听留守此营小吏说,就在她来的不久前,北边的清明营有劳动壮丁受骨伤的消息传来,于是县太爷匆忙赶去找郎中了。
于是师兄妹二人完美的错过。
所以下午又绕了一大圈,快日落了,谢令姜才在一座刚退水没多久满是泥的田垄上找到了某个正在歇息家伙。
后者见到她似是也没多惊奇,在早已沾满脏灰泥的衣摆上又抹了抹手,笑了下,接过她默默递去的干净水囊。
“你……”
本来谢令姜心里还有点埋怨的,这家伙到处乱跑什么,让她找一下午,可是瞧见他仰头咕隆咕隆,直接灌水入胃袋的渴汉模样,话到嘴边又改了,轻声问:
“他们怎么喊你‘萝卜县令’?”
听到这个,欧阳戎顿时有些感慨:“本来以为东林寺的腌萝卜已经够好吃了,没想到大娘大婶们带来的腌萝卜更好吃,这几顿忍不住多吃了点,令姜兄,看来高手都在民间啊。”
一旁累趴在田垄休息的几个随从官吏,有一人忍不住插嘴:
“明堂这些日子在城郊每餐带咱们陪着灾民一起喝粥,燕捕爷看不下去就去找了些腌萝卜,明堂餐餐都是吃,萝卜县令是百姓敬称的,也在城内城外都传开了。”
谢令姜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感觉你是把这腌萝卜当奖励呢。
她直接朝欧阳戎道:“那今晚开饭,我也得尝尝。”
欧阳戎无奈点头,见太阳西斜,忙碌了一整的他朝身后的随从官吏仔细叮嘱了些赈灾营的事,众人领命离开。
夕阳斜照的田垄上,只剩下白鹿洞书院出身的师兄妹二人,和他们两道斜长的影子。
谢令姜没去在意泥土的脏污,在欧阳戎身旁坐下。
她剑横膝上,星眸直直望着躲在大孤山后面的红日,从这个角度看去,山上那座隶属南方莲宗的古寺黑漆漆的,只被金光勾画出些轮廓。
“你这些都在忙这些?他们都是你组织的吗,这就是你说的……以工代赈?”这位谢氏贵女问。
“一万两千九百八十一人。”年轻县令忽道,没有回答。
“什么?”
“大周圣历元年五月,云梦泽大水,龙城巨浸,截至今日正午,已造成灾民一万两千九百八十一人,占全县人口近五分之二。
“其中孤儿、老人、疾病、体弱等不能养活自己之人,四千三百七十三人。
“失踪者约莫一千一百人。其中,逃亡他县者,不详;已死,不详。”
谢令姜沉默了,转头看着他继续报数:
“义仓存粮,截至昨日,九千八百一十七石……
“预计建赈灾营二十四座,已粗建十八座,立粮点与粥棚三十三处,规定每人每日领一升救济粮,孩童半升。
“为防践踏,男子女子岔开领粮,一次领两口粮……无故不可离开赈灾营,否则不予粮……
“截至今日,以工代赈,共召集青壮两千七百人,费工三千六百个,以栗米佣之。
“又有青壮八百,替城内外尚有余财的九十家富户修建塌房,费工九百三十个,富户自行支付……”
欧阳戎一口气将这些早已在脑海里计算过无数遍的数字报了出来,然后长吐一口气,转头朝怔怔看他的小师妹认真道:
“这个摊子基本盘活了,照着这些日子立下的规章制度往前走,让妇孺老幼填饱肚子,青壮年们不要闲置,以工代赈,劳动起来,收获余粮,待灾情结束重建家园……
“眼下只等朝廷、江洲那边更多的赈灾粮下来,就着手重修建的防洪建筑。”
最后一缕残阳中,谢令姜看见这位年轻县令有些激动的起身,伸手指着田野上辛勤劳作的人民,似疑惑问:
“所以说,为什么要去乞求那些土豪乡绅、善人老爷们善心赏稀粥?被当牲口一样施舍圈养?这些人需要的不是从他们身上剥削后再被施舍回来那么一点的粮食,勤劳能干的他们需要的是一块能开耕的田、一处能亲手立桩的小家、一份能挥他们自己勤劳汗水的工作,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
然后,被寒风越吹越热乃至抱紧了剑的谢令姜看到,与高山、古寺一起化为漆黑身影的这位师兄平静下来说:
“去他娘的大善人。”
她又望到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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