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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惊讶地看向父亲,从小到大,他从不曾见父亲这样与他说话。骆麟亦知孩子心意,面上倒有些过意不去,不由讪笑,半晌方道:“前一阵子往总理衙门行走,人事烦杂,也顾不上你的课业。也不得好好教导你。”
长风一声不闻的看着父亲,他十四五岁的小脑袋还猜不出父亲的用意。“打明儿起,你天天往我书房里来,咱们一处读书好不好?你那课业就在书房外间上,先生去了,咱们再一处谈讲学问……”骆麟终归没能将话说完,因为长风脸上已满是不解,孩子的神情如刺,刺得他说不上疼,却浑身不自在。
“阿玛不用去衙门吗?”长风忍不住问出口。
“那里有得是办差的人,又不多我一个,罢了,明儿我请了辞,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看书习字自在些。”骆麟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背。
长风只觉背后生凉,他甚至怀疑文籍那一剑是插在父亲身上的,插坏了他的心肝也作不得准,不然天没打雷,地没下陷,父亲何以如此异常?
“咱们这样的人家,辞官也不是大事。”长风平静地道,“只是……额娘那里……”
提起惠春,骆麟的一双剑眉早不觉拧成个疙瘩,他用力拉住儿子的手:“风儿,你放心,咱们爷儿俩自是一体的,此后阿玛无论如何都会保护你。”长风对上父亲那双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眸子,却实在猜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骆麟性情大变,可这种变之于他未必不是好事,那个老女人再想害他,怕也不那么顺手了。
这样想着,长风唇角微翘,抿出一点笑意,只觉父亲手握得更紧。他心里只是平静无波,忽想起一事,这景况正好开口:“阿玛,眼下废科举,兴新学,儿子想去新学里学些西洋数术。他日有成也好‘师夷长技以制夷’,不知阿玛意下?”
骆麟一愣,再不想这孩子年岁不大,竟有些眼界和心胸,不由含了舔犊之意,双手摩挲着儿子的手,只觉那是十几岁的少年爷们儿不该有的纤瘦,心中里一疼,面上勉强笑道:“很好,很好……”
长风微微蹙眉,十分忍耐不住地抚胸轻咳几声。“可怎么样?”骆麟关切地问。长风顺势抽回手,握了嘴,又摇了摇头,只说不出话,将车帘掀开一丝细缝,努力吸两口凉寒之气。眼睛透过那缝隙看向车外。
他本不想咳嗽,只是实在不愿与父亲的目光久久相对。从小到大,无数次希望父亲的关爱和照拂,可父亲只是让他一次又一次失望,眼下,他已不将希望寄与任何人,拼命学一身本事傍身才是长远之计。他在阎王殿前捞回一条命,可害他的人还在家里等着他每日晨昏定省。他没那么大的造化再死里逃生一次,唯一可行便是再不让人伤害到自己。
深秋叶落,长风像在欣赏这丹霞美景,却不觉牙根紧咬,双颊暴起,片刻,他忽然神色一松,面上带了笑意,将车窗帘挑起一半,扭头笑道:“阿玛,你看,千壑万岩醉丹霞,这荒郊野外竟也是不错的景致呢。”
骆麟凑在儿子身边,伸手抚了他的头,也向车外看去,良久方道:“风儿越发长进了。懂得赏景就真的是大人了。”
风波之后有晴天,鹅毛大雪落下时,萧家门里总算恢复如常。因他不与众同僚亲近,也不喜巴结亲贵,因此太医院派他的差事越发少,连值日值夜的差事也亦发不用他。闲来无事,他乐得往铺子里喝茶看书,教导学徒,研究脉案。
杜氏理家是一把好手,银钱账目,驭下治家,井井有条,一丝不乱,只比往常多了一件大大的操心事,便是教导女儿女红针织。
不想黛秋习字不刻苦,女红也不在行,别说绣花,就是绣个鸭蛋也绣不圆,绣撑子拿在手里没一柱香的工夫,十根手指都扎了个遍,疼得黛秋将撑子狠狠丢在炕里,疼得噘了嘴。
杜氏忍笑拾起细瞧了瞧,缓声道:“若论针法是不错的,只是不肯静心,你心不静,针脚自然是错的,针脚一错,一准儿是要扎手。”
黛秋泄气道:“原来还是爸疼我,这劳什子可比临帖难多了。”
福妈站在地上,拨了拨火盆的碳,用铁夹子将烤得宣软的红薯夹出来,轻吹去碳灰,放在细白大瓷盘上凉着。听她母女说话,便跟着笑道:“姐儿既有这心,下回习字可就别叫苦了吧。姑娘也是,非呕姐儿费这些事儿做什么?姐儿的嫁妆绣活自然到外面买了上好的来,咱们家虽不是大富贵,也不能就使她这小人儿自己的绣活,不过是玩罢咧,何必太较真儿?”
“不是这话。”杜氏就着女儿的针线改了针脚又绣两针,端详半晌方道,“这虽是玩意儿,也有它的道理。一则她终不能当一世的孩子,眼下有了人家,难道还只胡天胡地地玩闹不曾?绣这个原是为磨磨她的性子,贞静安定方是正经人媳人妇的款儿。二则她公爹在任上,眼下这情形事事难料,不知多早晚能调进京。若她也嫁过去,必是要远远地离了我。”
杜氏说着,神色略有不忍,抬头看一眼女儿,黛秋听母亲和福妈说起婚事,早红了脸,躲到一边,假做听不见。“嫁作人妇,上有公婆,下有叔伯姑嫂,不如意的事多,学做这个可以静心,这心静了,许多事能想得明白,也就能劝得了自己。”
福妈会意地笑笑,端了白瓷盘唤百花进来:“拿了这个,跟着姑娘回房里吃去吧。天越发冷了,屋子里上面是灯,下面是碳火,你该小心服侍。”
百花答应着,接过盘子,拉了黛秋就走。“可急什么?”福妈笑嗔道,从杜氏手里接了那绣活,递给百花,“如今日短夜长,你别总陪着姑娘憨玩憨闹,也该一起学学针线。赶明儿姑娘出门子,自然是你跟了去的,也学点本事。”说话间,黛秋同着百花已出了门,福妈还不忘高声一句,“可给姑娘穿戴好了,仔细风吹了……”
黛秋也不用百花伸手,自披了斗篷,大观音兜兜头盖脸地将自己捂了个严实,又将百花身上的大棉衣裳裹严了,两个人听见福妈的絮叨,相视偷笑,出了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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