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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太阳落山,潘老五择了一浅滩下碇,令大家将息,明早再启程。他将四个船工分作两班,上下半夜各自起来值守。三郎和五德的舱房搭了两张床,玄珠便在三郎那头的地板上睡了。
五德迷迷沉沉,一天一夜没有好好地休息,这次一沾枕头难免就睡得实了些。睡到半夜,却发觉有人使劲推搡。他睁目一看,竟然是书童玄珠。这小奴平时就与他不睦,这会儿却一脸惊骇,连喊“胡相公醒来”!
五德心中恼怒,低声骂道:“深更半夜,你不去挺尸却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玄珠也不回嘴,只是哭丧着脸:“胡相公,方才有、有什么东西缠我左足。”
“你怕是睡迷了吧!”
“真、真有,小的被缠得肉痛,醒过来就叫公子……公、公子他……”
五德一下子睁圆了眼睛:“三郎怎样?”
玄珠瑟缩道:“公子睡得正好,怎么都摇不醒来!”
五德胸中一窒,翻身起来便探向三郎床头。借着窗外的月光,只见三郎气息平稳,双目紧闭,没有丝毫异状,还有微微的鼾声。五德抓了他手腕一搭,便知道是有些东西让他做了好梦。
这不过是小法术,五德自然理会得了,于是心中稍定,转头吩咐玄珠:“你在这里好好地睡你的,我出去看看便回来。”
玄珠乖顺地诺了,于是五德轻轻起身出了门,走上甲板。
此时明月高悬,四野寂寥,江水轻轻地拍打着船身,那哗哗的轻响如同女子的柔声细语,竟比白天还动听。桅杆下面挂着盏灯,一个本该值夜的船工正靠在旁边呼呼大睡。
五德知道但凡是夜航船都容易遇上水鬼,如今停靠在岸边,虽然异兽之类的是少见,但还是有些不死心的小鬼儿摸上来。他又缓步走到船尾,见那一个船工也依着舵尾睡迷了,于是冷笑一声,显了灵狐本相,一下子蹿到船头。
只见五德黑色的皮毛上浮起一层淡淡的光,然后前足在木板上踩了三下,船上开始还没有什么响动,不多时便听见有嘶嘶的声音。一条黑丝绦从船舱中退了出来,从船舷滑下去。五德看得真切,立时一扑,张嘴便咬住了。
那条黑丝绦力气惊人,竟然一下子将五德拖入了江中。
五德只感觉全身顿时凉了,那黑索如蛇,拽着他便往江心去了,一边游一边往下沉。五德在心底冷笑一声:这点道行也敢在他面前放肆。那八条尾巴立刻变作了八条大鱼,反拖了黑索往岸上走,五德前爪搭上去奋力一拉,只见一个白森森东西便从水下浮上来。定睛一看,原来竟是一具骷髅,那黑色丝绦正是骷髅头上的黑发。
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这水鬼也慌了,拼命角力,却哪里敌得过神通广大的狐仙。只一会儿工夫,就被拽回了岸边,噗地一声冒出水面。
幽幽月光正照在这骷髅头上,越发显出死白的颜色,略一摇晃,黑色的眼眶中就掉出一条鱼苗,斑驳的黄牙上下碰着,咔咔地响。
五德笑道:“你倒是好兴致,莫非偏爱这个时候来给邻人问安?”
那骷髅丧气道:“大仙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若知道这船上的人有大仙护佑,决计不来冒犯。”
五德用前爪将他的光头敲得梆梆作响,喝道:“我知你这样每日就想着自己死了需找人代的,江上不知多少,可惜我就看不惯。今天放了你,后面的一个接一个来,倒显得我好欺负了!”
那骷髅用手骨做拱起状,恳求道:“大仙是修道的人,必知我等的苦楚,在这江里日日泡着,皮肉都化去了,还不得超生,碰着送上门的便自然不好放过。况且溺鬼求代,便是连阴司衙门都不管的,大仙何苦为难小的呢?”
五德冷笑数声:“牛头阿旁拿不拿你我不知道,只要我在这船上,你与你那些沉了塘的同伙就远远躲开,否则本仙真发起火来,让尔等从今往后都在水里泡着。”
骷髅点头如捣蒜,不敢不从。
五德松开他头发,命道:“你现在解了船上众人的迷魂术便滚吧。”
骷髅呆了一呆,回答:“大仙明鉴,小的生前就是平常船夫,哪里会迷魂术?做了鬼也只会拖人,不会施法,否则怎么还耗在此地?”
五德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暗叫“糟糕”,丢掉那骷髅的头发,骂道:“带了你的杂毛快走,莫叫我再见着你!”
说完也不多顾一眼,呼地从水中跃起,落在船甲板上,也来不及弄干身子便窜入了三郎的舱房之中。
只见房中空空荡荡,三郎和玄珠竟然都不见了踪影。五德浑身的毛发都竖起来,只觉得头壳几欲炸裂。
第八回庆忌强收买路财五通戏为调停人
胡五德只恨自己一时不察,竟然中了调虎离山计。这时看来,先前那时便有蹊跷——若三郎和船工等都已经迷倒,为何独独玄珠却醒了?此番看来,定是留下那小奴,闹醒了他才好调开,对这两个下手。如今到处乌漆墨黑,又去哪里找人?
五德心乱如麻,只觉得焦躁如胸口燃了一团火,偏生又发不出来,好不容易压下去,这才开始细细察看房中痕迹。
这时虽光线暗淡,但五德化出原形,不用法力也可以看清周围环境,用心之下,果然在床上发现了几个细细的黑印。那印子只有指甲盖大小,又非寻常灰迹,只有鬼妖的眼睛方可分辨。五德看那印子一路延伸,竟消失在了靠岸的船舷一侧。
五德凌空踩了云步,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跟着那印子在乱石滩上前行,走出七八百步时,只见一株枯树横在面前,他低头一看,原来前方有道河渠,半干不干地弯弯曲曲,直通向远处,看不到尽头。而在这河渠中央,有数个四寸多高的小人儿正在策马前行,前方还拉了一辆小车,个个峨冠博带,都是黄衣黄帽,连马都是黄的。他们悬浮于水渠之上,边走边交谈,五德却听不明白说些什么,也不曾看到三郎和玄珠的身影。
只见其中那个站在车上黄衣人突然觉察,扭过头看到了五德,却毫不惧怕,反而笑道:“小狐狸好快的脚程。”
其余的黄衣人顿时都转头看他,大笑起来,其身形不高,嗓音却有些尖利。
五德心中怒火腾腾,又不好发作,沉下声音问道:“不知尊驾等是何方神圣,为何要捉弄在下?”
车上的黄衣人用尖细的声音说道:“本座乃是天命澄泽侯,执掌此地大小水路,凡人过境尚需祭我三牲,何况你这小狐狸。若不快快奉上孝敬,本座必定让你懂得该有的礼数。”
说罢,只一挥衣袖,车马随从往前一冲,顷刻间都消失了。五德抢上几步,连片衣角都没捞到,气得龇牙咧嘴,连连跺脚,脸上都禁不住露出了兽类的凶狠之相。
他倒是晓得城隍爷按所治之地的大小有公、侯、伯之分,却从未听说过什么“天命澄泽侯”,只怕又是一个冲着那铜镜来的妖怪。五德甩干皮毛,变为人形,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火气,掐指算了下,此刻正是子时,顺着水渠寻去说不定能找到那些小妖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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