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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克宏回到定远城后,就在城墙之上布置城防,寸步不离,当日夜,蒯鳌便将伤亡数字统计了出来,急忙来向柴克宏禀报,“连日苦战,将士伤亡颇大,总计已经超过八百之数……”
柴克宏抚墙远眺,面上并无太多神情变化。
卢绛声音沉重道:“定远城一线,拢共不过三千余兵马,十多日便折损了十之二三,这还是在把守浮桥尾端这等险要地形的情况下,往后贼军大举来袭,三城全面开战,伤亡必会与日俱增……”
柴克宏抬起手臂,干净利落制止了卢绛往后的话,他当然知道,若非朔方军甲坚兵利、强弓劲弩,伤亡定然远不止于此,但那又如何呢,“贼寇入侵,三军唯战而已。多余的话便不必说了,两位各自下去准备战事吧。”
卢绛、蒯鳌相视一眼,“将军不向灵州求援?”
柴克宏道:“求援?求什么援?定难军若是围城打援,那该如何?”
卢绛、蒯鳌两人不复再言,齐齐退下。
吴生身上的伤口不少,不过多是不值一提的小伤,真正有分量的一处在左臂根处,口子拉得很大,军中大夫给他缝了十多针,本想给他绑个布条拴在后颈,被他拒绝了。
“离断臂还差得远,没甚么大的妨碍。”吴生接过吴春递来的水囊,扬起脖子狠狠灌了几口。
吴春在吴生身旁坐下,瞅了吴生肩膀上的伤几眼,“如今大夫疗伤的手段可是比以往高明多了,听说这回下派来的十多名大夫,都是在灵州受过演武院军医教导的,这手法果真不错。”
吴生笑道:“伍长的箭法亦是分外高明,让我长了见识,以伍长这些时日的杀敌数,此战之后必会得到不少封赏。”
吴春的言语中没有半分激动,“封赏再多,也得有命去拿才是。”
吴生顿了片刻,忽而望向远处,喃喃道:“战争无非两种结果,胜或者败,将士也无非两种命运,生或者死。胜败与生死我等实难左右,但在此数者间的作为,却是可以争取的。”
吴春怔了怔,眼神奇怪的看向吴生,半晌后了然道:“看来此番十多日的鏖战,已经让你对战争有了不少感悟……从新兵到老卒,你转变得比我当初要快很多。”
吴生笑道:“从来经历让人成长,不是吗?对战士而言,历经战斗,只要不死,必成精锐。”
吴春点点头,没有就这个话题延伸下去,这个道理放在诸事上都是一样的。他从女墙后站起身,朝城外看了看,眼神渐渐冷冽,“无论战事如何,只要某家手中有弓,总要多杀几个贼人。”
这一日,定难军抵达定远城。
刘知远与杜重威率领一群将校,围着城池转了一圈,观察定远城的城防。
“日前君子都兵临夏州城下,如今又在长泽县逗留不去,也不知李绍城打得甚么主意,更不知朝廷意欲如何调遣兵马,这朔方的战事,必须要及早见分晓才行。”刘知远边看边说道。
“我军从北面入侵,河西的兵马在西南面叩关,局势都在掌握之中,眼前三百里广阔战场之上,虽有大小城池不少,但在我们数万精锐的兵锋下,要克之,怎么都不会超过一个月,届时合兵夺下灵州,就算朝廷大军赶来,此处大势,仍旧是在我等手中。”杜重威说道。
第904章一日朔方一日战,能得几人见州城(十)
落日熔金,乌云合璧,吴生取下兜鍪,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方才的战斗中,他的脑袋撞在城墙上磕破了,血流了一脸。一声声金锣中,定难军在城前丢下数百具尸体,潮水般撤回望不见尽头的连营,孤零零的定远城城头血火一片,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倍显悲凉,左右的将士忙着收殓尸体、救治伤员,将校则在抓紧时间统计城防工事的损毁情况以及将士伤亡,动静很大,却不显得喧闹。
这已经是定难军对定远城发起的第五日攻城战了。
五日来,每日定难军都会动用过万兵力,四面围攻不过千余人防守的定远城。
看定难军轮番上阵的架势,若非兵力施展不开,刘知远定会将定难军全数摆上战场。
望着城外的良田被定难军践踏的面目全非,吴生心口一阵阵抽疼,忍不住爆粗口道:“狗日的直娘贼,都该被油炸!”贺兰山东麓的三百里屯田,是朔方军的心血所在,也是他们军粮的一大来源,平日里将士们没少修渠翻田,如今好好的良田、庄稼在定难军脚下变得面目全非,姑且不说来日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重建,今年的粮食已经完全指望不上了,想来都心里难受得紧。
被换下城头后,吴生得以包扎伤口,好在头上的伤虽然流血不少,实则并不很深,不至于太过影响神智和行动,饶是如此,吴春也蹲在一旁说道:“三日之内,你恐怕是上不得城墙了……如此也好,能趁机喘口气。”
吴生没有这样乐观,他本想摇头,动作做到一半又给生生止住,沉声道:“贼军攻势甚急,城中兵马本就不多,定远城的生死存亡就在这些时日,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只怕没有这许多歇息时间。”
吴生这话说得没错,两日后的深夜,他尚在城墙后的临时营地中熟睡,忽而听到一阵沉闷的号角声,等他睁开眼,抓起横刀起身,侧耳一听,城头上杀声震天,抬头一望,灯火中人影幢幢,不多时,传令兵跑了过来,大喊:“贼军夜袭,将军有令,轻伤者不再休整,一律上城!”
“集结列队!”声声喝令声下,将士们从各处迅速起身,拿起兵刃汇聚到场中,夜半骤醒来,脑袋受伤的吴生感到脑门抽疼,他暗自咬牙,篝火、火盆、火把下的校场中,昏黄的灯光与阴影相互混杂,被奔跑的将士们撞碎,而后又重组原来的面貌,吴生没敢去晃脑袋,好在抽疼只是持续了片刻就减轻,他站在百十人的队列中,左右看了两眼,面前的人都是轻伤员,伤口包扎的景象不一而足,此时却没甚么太不同的神色,大多都是同仇敌忾的表情,他自己脑袋上缠了布条,裹得脑袋大了一圈,兜鍪戴不上去,时间仓促,吴生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布条卷下来,忍住疼痛将兜鍪戴上,上了城墙没有兜鍪太过危险,那情况可比伤痛要糟糕得多。
处在队列中,顺着甬道跑上城墙,杀声就如浪潮,在耳旁翻滚起伏,吴生心里却一片平静,连日来的战斗早就让他摆脱了新卒的身份,成熟起来的不仅是战场经验、杀敌与自保的手段,还有心境,就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历经战场磨练,只要不死,必为精锐。
冲上城墙的时候,面前箭矢横飞,吴生身旁的一名同袍,刚露头就被一箭射中,他听到对方闷哼了一声,好在箭矢没有射中要害,那人也没有就此停下来脱离队伍,但他看到,不远处女墙后的一名士卒,正被一箭射进胸膛,脚步晃了晃就栽下墙去。在将校的喝令与指挥下,吴生奔赴自己的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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