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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嬷嬷撇撇嘴,知道自家王妃素是个心善的,加上魏王一贯维护,有时候却也不太明白人心险恶的道理,更不会平白把人往坏处想。可如今乃是非常时期,魏王也不在府上,她只得再接再厉,接着与郑娥分说起来:“您想想,您这忽然有孕,楚王和吴王那头说不得便有些个不高兴。就算他们碍着陛下,不敢在自己的贺礼上动手脚,可他们底下难不成就没人了?故意找个替罪的混些个东西进去,那是再简单没有的。还有宫里头,谢贵妃、王昭仪那边多半也有想法,咱们也得小心提防着呢……”
郑娥点了点头,伸手抚着自己还未显怀的小腹,眉心微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窦嬷嬷生怕吓着郑娥,很快便又接着道:“对了,王妃可是给王爷写信了?这么大的喜讯,可得早些儿派人通知王爷才好。”
郑娥面上的愁色一时便散开了,她不由得垂下眼,咬着唇,低低的道:“还没呢……”她顿了顿,有些羞赧,“我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其实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窦嬷嬷瞧着郑娥颈后那毛茸茸的碎发,想起当年自个儿奶大的姑娘也有这么大了,如今竟也嫁人生子,心中不免更是欣慰,微笑起来:“那您也得赶紧写信啊……”她眉目含笑,慈爱可亲,“王爷要是知道这个好消息,心里头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郑娥唇角也不由往上扬了扬,颔首应着,便道:“那,我去书房写信了。”
窦嬷嬷连忙点头,起身将郑娥送到门口,自个儿则是叫了几个宫人进来,慢条斯理的清点起剩下的一叠礼单来。
郑娥到了书房,令人拿了信纸,研好了墨水,提了笔又觉得不好意思——她与萧明钰自小便一起长大,往日里都是形影不离的,好似还从未如今日这般远到要写信往来。她便是有千百句的话想要与萧明钰说,提笔在手却也一时写不出来。
总不能直接与他说自己有孕了吧?
郑娥犹豫了一会儿,仍旧有些说不出的羞意。她想了想,索性挥挥手让左右都下去,提笔先写了自己与二公主在外头酒楼吃羊肉的事情:
“……不知北疆那边可有肥羊?你那日去后,我便和二娘一起去了一家新酒楼,听说那家的烤羊肉色香味俱全,乃是酒楼招牌菜,每日只供应一百份。二娘一个人便吃了半碟子烤羊肉,若不是中途我出了意外,她大概还能再吃好几碟羊肉。
不过你放心,我说的‘意外’其实也不算是坏事,是好事——是我们两个人的好事。只是,接下来好几个月,我大概都不能吃羊肉了。”
郑娥写到这里,隐约觉得自己这言下之意已是十分清楚,想着萧明钰读到信件时候的反应,她便觉得心中甜甜的,仿佛被浇了一层又暖又甜的蜂蜜,说不出的喜欢。她眨了眨眼睛,掩下羞涩,紧接着又写起自己近日的境况:“府内一切皆好,我每日里也和平日一般的练字看书,只是你忽然走了,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太习惯……”
郑娥写到这里,面颊微微有些羞红,想了想便又加了几句:“不过二娘常来陪我,父皇也常常叫我入宫伴驾,让尚药局派人给我看脉。倒也不觉得难过,除却不能常常外出之外也算是十分充实的……”她顺手便把自己这些时日的日常作息、消遣写了一回后,郑娥这才搁下笔。
不知不觉间,她竟已经写完了两张信纸。
郑娥看着桌案上两张写满了簪花小楷的信纸,略一犹豫,又拾起了一张崭新的信纸,接着在上面写到:“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
所谓“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出自《诗经·卫风·伯兮》,大致可以解释为:自夫君东征,我无心梳洗的长发便如飞起的杂草,难道是因为我没有洗发的脂膏吗?并不是的,是因为我的夫君不在啊,我又要为谁梳妆?
而下一句“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则是出自《室思》,紧接着上一句的意思便是:所以,自从夫君你走后,我用来梳妆的明镜便已不再光亮。
然而,郑娥真正想说的却是《室思》的下半句——“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为了这么一句话,她还特意寻了一页衍波笺,此信笺上的纸纹一如流水之纹,恰恰合了郑娥心中所思。
因着郑娥一贯羞于言说思念,故而写了那么三句诗词后便停了笔,只盼着萧明钰能明白她想说的话——是了,他们一贯都是那般的心有灵犀,此回一定也能立刻明白的。
等再次搁下笔,郑娥这才觉出自己颊边的热度,慌忙的垂下头去把三张信纸收好,这才扬声唤了人来将信件送出去,寄去给北疆那边的萧明钰。
因是二月里,尚有几分春寒。蓬莱殿内仍旧是捎着银丝炭,重重的帘幔被放下来,只能依稀看见内里的衣香鬓影。
这偌大的宫殿,此时却是一片寂静。只有赤金雕花卉纹狻猊生香炉里生起袅娜的香雾,轻轻淡淡的一缕幽香,犹如微风一般轻轻的拂过殿中的帘幔,左右往来的宫人手里或是端着杯盏、或是漆盘……皆是恭恭敬敬的垂下头,屏息敛神,不敢出一口大气。
因为,六皇子来了。
六皇子虽是谢贵妃所出却一直不大喜欢入宫,自从建府出宫之后便很少入宫来,平日里也多是谢贵妃派人催了好些次,他才端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姗姗而来。而每当此时,谢贵妃的心情总也不会太好,殿内的宫人自然是拿出百般的小心,生怕会因此被谢贵妃迁怒。
而此时,谢贵妃正如往日一般坐在暖榻上与六皇子说话。她今日只穿了一身石青色的常服,一头如云的乌发只用一支簪子松松的挽了起来,越发衬得一身肌肤犹如雪堆玉砌一般。她那张绝色的素面亦是不施粉黛,透出凉丝丝的玉白色,叫人望之而生怜。
自小公主去后,她便再没有穿过华服,永远都是这般素净到了极点的服饰,便如月下徐徐盛开的昙花,只剩下片刻的光阴,娇弱到连那灼热的日光都会烧伤她。
六皇子看在眼里,念及早逝的幼妹,倒是颇有几分感伤,难得的对母亲生出些许的歉疚来。他伸手倒了盏热茶,递过去给谢贵妃,低声问道:“母妃近来身子可好。”
谢贵妃自是很快便察觉到了六皇子的愧疚,她伸出手去接那盏茶,从袖角露出的那一段手腕伶仃纤瘦,仿佛一掐就碎的青玉。她只是苦笑着:“如何能好?”她咬着唇,仿佛幽怨一般的道,“我一想起你妹妹便心痛难忍,如何能好呢?”
六皇子垂下头,只是恰如其分的转开话题:“对了,我今日来,林氏她还问起来了。若是母妃觉得宫中寂寞,平日里倒是可以叫她入宫来,陪您说说话,也算是解个闷。”林氏乃是六皇子的皇妃,也算是谢贵妃的儿媳,让她入宫陪着也不算太出格。
谢贵妃却咬了咬唇,冷声道:“我与她又有什么好说的?若真是日日叫她入宫来,恐是平白惹了旁人闲话,说我爱摆架子欺负人……”她轻轻的搁下手中的茶盏,那只犹如青玉一般的纤手很快便抓住了六皇子那只手掌,切切的道,“六郎,那可是你的妹妹啊,一母同胞,血脉相连。她的仇,你可万万不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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