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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夕阳无限,他满大街地晃荡……
那时闻蝉抬头紧张看他,唯恐他去唐突她……
那时闻蝉郑重其事地把雪团儿的画像给李信时,李信嫉妒得想跟一只猫打架,想问闻蝉凭什么一只猫都比他得她的喜欢。她都没多喜欢那只猫,更可见她那时候有多不喜欢李信了……少年时光,时如逝水。江洪日夜奔涌,时光一去不返。
李信抱着这只猫,又好像看到闻蓉活了过来。闻蓉倚在门边抱着雪团儿看他,对他笑着说:“你小时候就养过一只猫……”
那些时光已经消逝。闻蓉死了,李信离开了会稽,如愿娶了闻蝉。雪团儿竟然没有被送走,而是被李怀安养着。
李怀安望一眼从自己袖中爬出来的猫,在李信看他时,微微笑了一下。他看猫的眼神充满温意:“它自己非要跟过来,挺麻烦的。”
李怀安只是过来看一眼李信。他终究有些不放心李信……李怀安没怎么用心教养过孩子,他在少年郎君身上花心力最多的,就是李信。他也唯恐李信变得偏激,或者一念之下走向歧途。李信一个人,就牵扯了他多少精力。养这么一个孩子,比养十个孩子都要累。
李怀安想,自己只要出现,李信挺聪明一孩子,应该明白李家的态度。他素来寡言,妻子去世后,更是不想说话了。他想李信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抱过雪团儿,告辞准备离去。李信看他背影片刻,追上去:“……我送送您吧。”
李怀安不置可否。
军士们留在山中等候,李信昔日的好友陈朗诚惶诚恐地跟李晔、李昭两位李家郎君打交道。李晔要将自己带来的私兵交给李信,自然要与陈朗这般那般地交代一番。李信则牵着马,跟随李怀安进城。他们这对父子,牵马走在崎岖山道上,又走在青石地砖上。
雾起雾又散,寂静若花之开败。曲径幽长,马蹄声达达,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夜光微弱,大风中,偶尔听到几声猫叫。
他们走着这段不长不短的夜路,天上絮絮飘了几片雪花。南方少雪,又不是灾患时节,每下次雪,都能让人大惊小怪半天。李信抬头,絮状白花落在他眉眼上。李怀安回头看这个站在雪中的郎君,心神有一瞬间恍惚。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
他们又回到了最开始那晚——李怀安骑在马上,李信走路跟随。李怀安一边走,一边跟李信淡漠地说着话。李信神情笃定地回应他,偶尔还会笑一下。
那样的意气风流。
雪花飘过薄云,渐渐下的大了,英武郎君仰头专注看雪。他的眼睛幽静又明亮,像是千万次地信笃,自己绝对不会错一样。
李怀安想:这世上谁不会犯错?但是李信那种一往无前、永不退缩的眼神,真是不管过多少次,都让他想帮那个小郎君一把啊……
李怀安不再惜字如金了,他感兴趣地问:“你打算带兵去墨盒,干什么?程太尉陷害你,你打算怎么办?说说看,我帮你参详参详。”
李信沉浸于落雪的冰凉中,他于漫不经心的走路中,听到李怀安的问话后,随口道:“杀回去啊。霸占墨盒,然后占山为王。再之后积蓄力量,向程太尉出兵。所以你们得小心点,不要跟我走得太近了,省得朝廷再治你们一个‘叛贼同党’的罪名。”
李怀安:“……”
他莞尔,并没有被李信话里的寒气吓住:“哦,叛贼同党?李家最不缺少这种罪名了。”
李信目中噙了笑,他也这么觉得。李家向来跟朝廷不和,这才是他敢回会稽的原因……旁的名门可能要掂量掂量叛国的罪,李家恐怕是最不在意的那个了。李家没有从皇家那里得到公正的态度,于是李家也向来无视皇家。皇家压不住这些根基深厚的名门,李家择木而居,重新在大势前做出选择,显然也是理所应当的。
李家既然赞助过一个皇室起来,又焉能没底气再赞助第二个呢?当然,李信还未曾想的那般远……
李信心中还是有些算计的,李家对他的态度他考虑过。他只是没想到李怀安支持他到这个地步,亲自来送他……李信快步走向李怀安前方,挡住了对方的路。他作大揖,向李怀安拜下去。郎君窄袖劲衣,身形修长。他弯身作揖时,郑重之情,任谁都看得到。
李怀安说:“我既送你兵,又送你钱。兵没了,钱却多的是。你什么时候没钱了,都能回来拿。就当我投资于你,等着你日后的报恩好了……不过私下来说,我又送兵,又送钱的,都等不来你叫一声‘阿父’?”
他开玩笑:“你母亲留给你的阴影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她走了,你连‘阿父’都叫不出来了,嗯?”
李信抬头,看到男人肃然的样子。他忽然笑起来,神采飞扬地叫了一声:“阿父!”
雪粒在天地间飞扬,在墨黑天幕间起起落落。它们洋洋洒洒,撒盐一样浩然。雪落在巷中对立的二人身上,在这二人沉静的笑意下,鹅雪纷纷然然,落得更为肆意。天地这般幽静,雪下得这么大。一如最开始,又与最开始也不尽相同。
中年男人与青年郎君之间,牵着一根线。
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李信在落雪之夜,心中千万般感情奔腾澎湃,一径涌上眼底。
他自幼孤苦伶仃,亲人一个也没有,还半生漂流,孑然一身。他努力地去找那些他没有的东西,最让他心动的,是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他在海涛中飘荡,他得到又失去。他不断地去寻找,再不断地被推扯下去。
他为闻蝉差点自我放逐,几乎放弃这段感情;他在雷泽杀了罗凡,将自己的过去情谊碾断;闻蓉将剑刺入他胸肺,她原谅他,却至死不承认他……到最后一刻,爬过阿南的尸体,李信抬起空洞的眼睛,在繁星满天下,看到师父向他走来。
一个又一个的轮回,构成了李信的生命。那么多的人,在李信人生中来来去去。他常日恍惚,怀疑自己是否什么也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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