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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玹在文成周转述孟裴之言时,仔细地观察他的神情,却瞧不出喜怒,便小心翼翼地问道:“爹,你不生气吗?”
文成周反问道:“有什么可气的?”
文玹诧异地望着他,不是他非要她写信给孟裴,劝他袖手旁观的吗?
第108章
文成周见她神情诧异,便道:“孟二郎是置身事外,还是出手干预,都并非最紧要之事。重要的是他抱着怎样的心思看待此事,又有何具体应对举措,若是事态发展不如预期,他是否有其他应对或补救措施。”
文玹恍然地点点头,的确如此,看起来孟裴虽拒绝置身事外,但他的应答是能让爹爹认可的。
但若是如此,爹爹又何必多此一举,非要她写那么一封信呢?
昨日夜谈时,她已觉得爹爹对于此事的观点态度出乎她意料,但她亦能理解他作为一家之主,肩负着守护举家上下平安幸福的重责,且刚刚得知娘亲又有了身孕,他所做决策,自然会以文家的安危利益为重。
可观爹爹今日态度,他要她写那封信的目的,并非如此……
难道他是借此试探,看孟裴到底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吗?
假若孟裴今日能为了她,冷血地连自己亲人都不顾,难保往后不会移情别恋,为了别人而毫不顾惜她。爹爹说的对,一个郎君首先是为人子,为人兄弟,若是这两个角色都做不好,又怎么为人夫为人父?
若他真是这种薄情寡义之人,恐怕她也会慎重考虑与他之间的关系。
她庆幸他做出了正确的抉择,亦不自禁地心生喜悦,爹既然有心试探孟裴,也就意味着他对自己与孟裴之事有所松动了?!
文成周见她脸上浮起笑意,便冷冷道:“你别想多了,我并非试探于他,也从未同意你再和他有什么关联。我最希望的结果还是他能选择置身事外,如今只是退而求其次罢了,且他能否处理好此事还未成定局。你要知道,他并非只是孟裴,他还是孟二郎,是端王的嫡次子。若是有一天你真的嫁给他,类似之事会不断出现——在文家与端王府之间利益冲突时做出选择,终有一天他无法两面兼顾,必须要在两者之间择其一,你觉得他会选哪边?”
文玹摇摇头,望着文成周郑重答道:“若再遇类似之事,就像这回一样,未必就定要非此即彼。只要两人同心,即使经历磨难坎坷,也能共渡难关。而若是各怀异心,时时考虑的都是如何保全自己,为自己那方谋利,那样也许能同富贵,却无法共患难。我想要找的郎君,是能与我共患难的人,而不是只想着你家如何我家如何。换做是我,也不会这样。”
门外忽然传来卢筱温柔的呼唤:“晚饭做好了。”
“知道了,稍后就过去。”文成周应了一声,又对文玹淡淡道,“今日就先到此为止吧。”
文玹点点头,见文成周仍坐着不动,便向他告辞离开,推门出去,回身再关上书房的门。
随着房门轻轻合上,文成周本来淡漠的脸上,浮起复杂的神情,欣慰中又带着无奈。这孩子性子坚定,即使在压力之下,也不会轻易被他人左右其想法,孟二郎也是一样,今日在国子监内的言谈举止不卑不亢,小小年纪已颇具风骨,甚至让他心生欣赏,只不过……那孩子生在了王府啊……
文成周感慨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出书房。
·
第二日早朝,文德殿上文武百官分班排列,先由左右丞相奏事。
为着两浙路延州、衢州等数州连日大雨,且下了十多日并未有止歇的迹象,恐会发生洪涝。文成周认为应提早应对,指派御史专员赶赴此数州府,核查账目与官粮仓,以确保这数州官仓钱米粟充足,并无报假账或挪用等作伪行为,以备真的发生洪涝后赈灾所需。且一旦真的发生洪涝,应即刻张榜公布,免除今年这数州一应田赋与丁税,并将减免农具钱﹑桥道钱﹑盐钱等等杂变之赋,以安民心。
本朝国号为庆,年号延兴,龙座上的皇帝孟桢正当不惑之年,颌下蓄有微须,相貌清俊白皙,温文尔雅,听文成周说完后轻轻颔首,昨夜他已看过关于此事的折子,此时便是让众官讨论之意。
殷正祥向着龙椅方向举起牙笏:“启禀陛下,臣认为文相是杞人忧天了,两浙路本来夏季雨水就多,从官府到民众都极富应对经验,也有各种排水防涝举措,只不过几天大雨罢了,哪有这么容易洪涝?退一万步讲,即使真的发生洪涝,不是还有常平新法吗?洪涝天灾导致田地欠收的话,农户可向常平仓、广惠仓贷钱借粮,来年丰收了再还就是了。自施行常平新法以来,官府每年增收几十万贯,去年甚至高达百万贯。”
他睨了眼文成周,又道:“再谈及减税,文相在两浙路多年为官,应该最是清楚,两浙路一年税收就高达千万贯,若是免除了这些税收,明年拿什么做西北军费?!若是军器无钱修整,粮草无着,西北边境堪忧啊!若是边境失守,文相可担得起这责任?”
延兴帝点头道:“殷相所虑不无道理,关于减免税收一事,当要慎重。”
文成周拱了拱手道:“陛下,臣在两浙路多年,自然清楚,两浙路税收中田赋丁税只占十之三四,余者皆为商税与盐茶酒钱等等其他税赋。何况减免的只是两浙路中数州的田赋丁税,对朝廷岁入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极小部分,却能给当地百姓度过荒年、休养生息的机会。殷相把几个州的田赋丁税与两浙一路的总税收相提并论,是否有狸猫偷换太子之嫌?”
殿内文武班列中发出几声轻笑,殷正祥面上无动于衷,只抬了抬眼皮,阴鹜的眼神扫过对面武官班列,已经把脸带笑意的几个记在心里,至于文官班列里有哪几个会笑,他也基本心中有数,多半是排在班列尾端的的几个中书省侍郎,文成周就是从中书省升上来的,这些人自诩曾与他共事过,便将自己视为文成周一党,对文成周追捧之至,真是蠢得可笑!
殷正祥在心底不屑地哼了一声,不接文成周抛来的问题,只道:“若是一逢荒年就免税减赋,乡民难免产生惰怠依赖之心,每逢荒年都可坐等朝廷免税,一旦哪一回不免赋税,就会产生怨言,反而变生各种不利。何况这样一来,向常平仓借钱粮的人就少了,即使国库税收没减少多少,地方官府的收入大减,地方官员亦会有怨言。如此种种都是不利于治国安定的。”
文成周冷冷瞥了殷正祥一眼,接着道:“殷相将常平新法奉若法宝,你若不提也就罢了,一提常平新法,文某倒有些话不吐不快。常平新法的提出是出于助农利国,为了抑制兼并之家,灵活利用常平仓、广惠仓内储粮,官府亦可开源,以期达到民不加赋而国用足之目的。然自施行以来,许多地方丝毫不考虑借贷者是否有偿还能力,甚至为了政绩强行抑配青苗钱,或是通过拖延还贷期限来牟取私利。”
“常平仓、广惠仓的设立,本来是为了赈济灾荒,然而常平新法没有定下借出与库存的比例,真正灾荒时,官仓反无钱粮可用以赈灾的荒唐事时有发生!民户深受其苦,因无力偿还债务或是得不到赈济,而穷困潦倒、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殷相是不解民情,真以为常平新法是包治百病的神药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才始终不肯承认常平新法有极大缺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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