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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文王葬枯骨,公刘敦行苇,世人称仁。又所谓君子求名,小人狥利。你自然不是为了趋利,如此犯君,莫非是想效仿古贤,以博求仁义之名?”
“名声于罪臣,如浮尘轻羽。罪臣之所以如此,并非尽然出于师生之情,更非为报效天禧先帝。无它,为我之心。”
“他不当死。”
裴右安终于开口,声音平静。
萧列一愣,随即冷笑:“你为你心,你可曾为朕心考虑?你曾说少帝如今只是一个平凡少年。诚然,如今他确实如此。只是谁能担保,日后他就不会改变心意?为了天下这个位子,兄弟可以相杀,朕的亲儿也要取朕性命,你又拿什么担保,少帝日后不会复出再争太下?成王败寇,自古皆然!”
他顿了一顿。
“话既说到这地步了,朕再问你,倘若朕如今放过那少年,日后却真有那么一日,这少年起了夺位之心,到时你又将如何自处?”
“万岁,即便真有那么一日,罪臣亦不会辅他与万岁相争。罪臣犹记当年陛下登基之时,文武进献万民愿书,上有一言,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罪臣深以为然。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自然也非那少年之天下。万岁顺应天时,登基为帝,勤政爱民,是为明君,天下万民,既得安居乐业,罪臣怎又敢为一己之私,公然与万民为敌?”
萧列盯着他平静的面容,良久,眼底躁怒慢慢褪去,只是面上依旧如同罩了一层严霜:“你知这个道理便好。这回朕不怪你。你救他一回,也算是全了你和他的师生之情,不算对不住他了。他如今的去向,你即便真的不知,也必有联络法子。你告知朕,则你我君臣,从前如何,往后还是如何。”
裴右安恍若未闻。
气氛再次凝住,萧列死死地盯着裴右安,方才消下的怒意,渐渐又爬上眼底。
“右安,你口口声声,心中只朕一君,到了此刻,你却还在欺朕!你分明存了二心,摇摆不定!朕一再退让,你却丝毫不见悔过!朕知你,你不畏死,此次抱定必死之心,只是以你犯下之罪,罪诛九族也不为过!朕就奇了,难道你就丝毫不怕甄家因你遭受牵连?”
“罪臣追随万岁多年,知圣人明君,必不至于迁怒无辜。罪臣信万岁。”
萧列眉头微挑,冷冷地道:“你似颇善于观察人心,只是这回,朕告诉你,你怕是要犯错了!你高看了朕!”
裴右安不语,萧列也不再说话,只盯着他,眸底暗光闪烁,半晌,慢慢地吐出一口气,足底踩过方才被他扫落于地滚来的一支玉管紫毫笔,踱到了裴右安的身前,停下。
“右安,你听着,你与旁人不同。朕绝不容你二心。再给你三天考虑。三天过后,你若还不肯一心效忠于朕,朕不动你,朕先叫你知道甄家因你连累之祸!”
“你好生想清楚。想清楚了,朕再见你。”
裴右安朝前方空着的御座叩首,随即起身,走了出去。
……
这个深夜,南城门外那人的归来,并没有引起京中任何人的注意,朝臣们都以为那人此刻还在西南。
他就像是一滴水滴,落入湖海,消弭无痕。
三天后的这个晚上,李元贵来到西苑秘监,打开门锁,入内,见墙角一灯如豆,摊在纸上的笔墨,丝毫未动,上不见一个大字。裴右安闭目,盘膝坐于地上,身上衣衫整洁,不见半点折痕,除了面容略带憔色,看起来和平常并无两样。
听到李元贵的脚步声,他慢慢睁开眼睛,双目清明如昔。
他朝李元贵点了点头。
李元贵望着他,心情有些复杂,低声道:“裴大人,万岁多年以来对你信靠倚重,你也当自知的。旁人便也罢了,这回叫他知道你对他也有二心,如何能忍?这几日,万岁也是彻夜难眠,未曾合眼。你犯下了如此大罪,万岁都愿意宽宥你,你又何必和他作对到底?说出来,表个忠心,也就过去了。何况,大人你难道真的不顾甄家死活?”
裴右安微微一笑:“我之罪,我来担。我信万岁,非迁怒无辜之人。”
李元贵望了他半晌,摇了摇头,转身出了秘监。
萧列几夜没有睡好,此刻脸色隐透暗晦,双目眼底泛着血丝,听完李元贵的回报,面露怒色:“他莫非真以为朕不会对甄家下手?”
李元贵慌忙道:“万岁三思。且再容裴大人多考虑几日。奴婢也再回去劝。”
萧列咬牙道:“朕话既出口,便无儿戏!先将人投入牢中,朕看他说不说!”
李元贵待要再劝,萧列已冷下脸:“你不必多说了,这就去传朕的令,命地方执行,不得延误。”
便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太监行路的急促脚步之声,似有突发要事,李元贵忙转身出去,见自己的另个干儿子行来,满面喜色,见了他,噗通跪了下来,禀道:“干爹,大喜!天降祥瑞!天降祥瑞!”
就在半月之前,泉州甄家为扩修船坞,深挖淤积了多年海沙而变得越来越浅的坞口之时,在淤泥和堆沙之下,挖出了一枚四方玺印,冲刷干净之后,发现玉玺之上竟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篆文,当时引来无数民众观看,有见多识广之人说明了来历,人人朝天跪拜,随后一道,将显身祥瑞护送到了官府,泉州知府认出,此方应当便是先前失踪了的那面玉玺,顺安王一朝消失匿迹,如今却重见天日,立刻以红布包裹,收入锦盒,带了甄家之人和泉州当地推举出来的士绅宿老,一行人敲锣打鼓,献送到了福建巡抚衙门。
高怀远欣喜若狂,亲自护送玉玺,日夜兼程,方才终于赶到了京城,因没有上命,不敢擅自入城,此刻一行人,就在城门之外等候,以献祥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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