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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驀然想起自己的雙親,從她記事以來,父皇與母后似乎都是恩愛無間的,除了很小的時候因為那位安郡王妃起過少許爭執,後來的十幾年中,幾乎都未曾口角過。人人都道皇帝與皇后恩愛兩不疑,楚珮原本也以為如此,但當她漸漸懂事以後,心底的感覺反倒有些奇怪:這樣兩情篤睦的時光,原本是她最嚮往的,但是太平靜了,總覺得差了點什麼,反而不像是真的。
想到這裡,楚珮下意識瞥了眼連喬,只見她仍是雙目柔和,口角噙笑,似乎沒有半分不對——她仍然顯得很快活。
楚珮勉強捺下心中不安,珍重的道:「母后,兒這一去,就不能常常陪伴你身邊了,你須自己保重,也別太牽掛兒臣。」
她想了想,又道:「弘弟向來得父皇愛重,您是不必太操心的,可是也須提防著,別讓哪個狐媚子趁機鑽了空子,生出不該有的風波來!」
這些話原本不必說的,楚珮只是以防萬一。雖說母后這些年一直得父皇專寵,父皇也再未對其他女人有過青眼,但凡事都無絕對,就怕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而男人,據說是越老越好色的。
連喬都不知這些道理她從哪裡學來,但見楚珮一臉嚴肅,她也只好故作正經的點頭,其實心中很不以為然:她與皇帝之間齟齬的根源,從來都不在女人身上。
直到將公主的儀仗送出城門,連喬才微感倦怠的回宮。她覺得自己真是老了,儘管面龐未有太大變化,但的確已及不上年輕時候的精力充沛。據說女人一生中最嚴峻的兩道關卡,一個是生產,一個就是兒女嫁娶,現在她兩道關卡都已經經歷了,自然由衷的感到年華流逝。
紫玉小心的攙扶著她,一邊低聲抱怨道:「陛下也真是,公主出嫁這樣大的盛事,居然藉口政務繁忙,也不來送上一送,難道女兒的終身還及不上幾道冰冷的奏章?」
連喬微微笑道:「他只是不忍罷了。」
楚源這個人,向來外剛內柔,不比連喬外柔內剛。一個從小就飽嘗缺憾冷眼的男人,自是比誰都內心脆弱,無比渴望親情的填補,但他偏偏又是膽小的,即使在這樣的感人時刻,他也只敢留在勤政殿中默默垂淚,卻不敢親自前來送別。
連喬用了小半生的時間來研究這個男人,自認將他的心理研究得無比透徹,可是這也沒什麼好得意的——她之所以對皇帝不離不棄,並非為了情,只是因為利。
她突然想起什麼,稍稍停下腳步,望著紫玉笑道:「慧慧都出嫁了,你的婚事是不是也該籌謀起來?」
紫玉耳根微紅,居然顯出幾分局促不安,忙低了頭道:「娘娘您說什麼呀,綠珠都不著急呢,婢子有什麼好急的!」
「綠珠是綠珠,你是你,她本就比你小上幾歲,況且早說了,她得多多攢些銀子,將來好從容的選擇一個,倒是你,你不是一直對楊大人有意麼?」連喬笑道。
她一語戳破,紫玉越發心慌,反倒說不出話來。
「楊漣從前雖不怎麼起眼,這幾年穩步高升,漸漸也成了太醫院的砥柱,你又是本宮身邊的紅人,若由本宮將你指給他,這門婚事無論如何也是拿得出手的。」大凡女人都有做媒的愛好,連喬也不例外。她早就拿定主意,身邊這幾個忠心侍奉她的婢女,將來務必要為她們尋一個合意的夫婿,一筆豐厚的添妝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她滿以為此話說出,紫玉即使不一口答應,至少也該表露幾分欲拒還迎的羞澀,誰知這丫頭卻只是低了頭輕聲道:「奴婢還想在娘娘身邊多待幾年,至少,也得看著小殿下長大成人,能擔當重任了,到時再來說奴婢的婚事也還不遲。」
她一定要推辭,連喬也沒辦法,只能遺憾的點了點頭,「也好,總歸是你的終身,你自己拿主意便是,只是若有了心儀的,第一個便來告訴本宮,本宮會幫你的。」
她以為紫玉看不上楊漣,卻不知事實並非如此:紫玉雖對楊漣有意,但她更加知曉,那人的心並非在她身上,這樣強求來的姻緣,要了也是白要。
當然這裡頭的實情,她永遠也不會對連喬言明:正如她自己無望一樣,那人的心意同樣也是無望的。
成康二十年的秋末,皇帝偶染痼疾,終至臥床不起。連喬的舉動無失一個賢惠皇后的本分,每日親自端湯奉藥,貼身侍奉在側,進進出出皆是愁眉緊鎖,竟比自己得了重病還焦急幾分。眾人都道帝後情深,皇后心內必定焦急如焚,恨不得以身代皇帝死,而只有連喬自己知道,事情根本不是這樣。
送走來探望的楚珮,連喬才折返內室,望著支臂靠在枕上的皇帝。一場大病,令楚源比先前憔悴了許多,向來健壯的身軀顯得異樣清癯瘦削,而那俊朗的面容也籠罩上一層病色,薄薄如一張金紙。
他聲音微弱的道:「慧慧已經走了?」
「您不見她,她當然只好走。」連喬平靜說道,坐到床邊,用棉花骨朵兒沾了點熱乎乎的紅糖水,給皇帝滋潤唇部。
楚源的嘴唇都乾裂了,苦笑的時候那湯汁就沿著裂縫流下來,他也顧不得理會,「朕不是不願,而是不敢,怕過了病氣給她。」
連喬小心的用手帕揩去他唇畔的汁液,免得沾污衣裳,若無其事的道:「太醫說了,您這病過不了人,又不是什麼癆症。」
她這樣語氣平淡的說出「癆症」這個詞,放在平日是會有點可怕的,但是楚源此刻聽了心內只如一汪枯潭,他望著窗外蕭索秋景道:「即便如此,朕也不願她看到朕現在的光景。她出嫁還不到一年,本該是最幸福美滿的時候,何必因為朕這個將死之人擾亂她的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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