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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停在一处农户院里,明雪霁被青岚扶着下了车,整整几天闷在车厢里腿脚都?不能舒展,脚尖乍一挨到地面,觉得有点站不稳,不得不紧紧抓着青岚才能站住。
放眼一望,已经是日暮时分?,天冷得很,前些天的积雪还不曾化,在房檐底下拖出长长的冰棱,角落的雪堆上凝了一层厚厚的冰壳子,院墙边上的柿子树掉光了枝叶,几个没来得及摘的柿子冻成了冰坨,亮晶晶红彤彤的。这里是哪里,离北境有多?远?明雪霁猜不出,关在车里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走的是什么路程,只是依着元贞的脾气推测,她应该是往北走,去跟他汇合。
他这时候,应该也出发往北境去了吧?他虽然一直不肯低头,但她看得出来,他心里很是牵挂北边的战况,毕竟那是他拼着性命守住的国境,有那么多?他一手带出来的将士,还有那么多?盼着他回去的百姓,他嘴上不服软,但她了解他,他肯定会回去的。
所以?才大费周章,要送她过去一起?吧。
青岚给她拢着雪氅,低声劝道?:“外头冷,夫人进屋去吧。”
明雪霁不想进屋,马车像个大笼子,锁着她一天又一天,哪怕现在很冷,冻得脸上发疼,空气吸进来,肺里都?觉得像是结了冰,但还是想站在院里,至少?空气是新鲜的,能看见天边最后一丝余晖,北方的天很高,比京城里还高,灰蓝的颜色,真?好看呀。
明雪霁贪婪地看着,屋檐底下冰棱很长,还记得小时候母亲会抱起?她去摸一下,真?凉啊,母亲说在海州老家是见不着的,只有北边才会下这么大的雪,屋檐底下能长出这么长的冰棱。
情不自?禁走到屋檐下,伸手摸了下,凉得很,有一刹那眼前划过母亲的脸,很快又变成了舅舅和邵七,他们现在哪里?他们生长在海州,暖和惯了,为了她来到这冰天雪地,舅舅有了年纪,身体受得了吗?
喉咙有点堵,有点后悔,不该跟舅舅说她想回家,现在她突然不见了,舅舅一定很着急吧?边上青岚紧紧扶着,还在劝说:“冷得很,也不安全,夫人还是回去吧。”
青霜按剑走过来:“不安全,回去吧。”
明雪霁默默缩回了手。不大的院子里四角都?守了侍卫,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模样?,乍一看会以?为是这农家的人,大门内守着黄骏,门外又有几个扮成农夫的侍卫走来走去,神色警惕。这些都?是为了她,这几天里他们日夜辛苦,轮班值守,只为了护她周全,如今她站在院里不肯进屋,他们应该都?很紧张。
而她从来不是能够心安理?得,由?着性子来的人。
明雪霁默默走进屋里,吱呀一声,房门很快在身后关上了,屋里烧着炭火,虽然是农家,但很干净整洁,看得出是精心收拾过的,青霜提着大包袱近来,打开时都?是她平时用惯的被褥枕头什么的,青岚手脚麻利地铺好了,现在这个临时的住所,看起?来跟在圆山上的卧房差不多?。
这几天都?是这样?,虽然赶路辛苦,但他们都?还在极力让她更舒适些。明雪霁默默坐下,坐车太久,有点晕,想吐,腿也发着肿发着软,但其实这三天里他们走得并不快,应该是为了照顾她的身体,所以?压着速度,她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夫人洗洗吧。”青岚很快打来了热水,给她罩上梳头衫子,挽起?衣袖。
明雪霁洗了手脸。水很干净暖和,她从前也在乡下住过,知道?庄户人家冬天里想用上热水并不容易,这一路走到现在从不曾在客栈或者集镇投宿,都?是住在农户人家里,一开始她还怕那些农家人东问西问或者跟过来看热闹,结果一次都?没有,那些人接他们进门后就消失了,把整个院子都?留给他们。
青岚递过热毛巾,明雪霁擦干了手。现在看来,这些跟普通农户看不出任何?差别的农家人,多?半并不是真?正?的农户,也许是元贞为她安排的接应,也许是先前就安插在沿途的眼线什么的,这让她越发觉得元贞深不可测,明明三天前的傍晚才出狱回到山上,却能在眨眼间就安排好了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她离开。
应该是在狱中就安排好了吧,甚至更早。他必定是预料到了战局走势,预测到皇帝会打她的主意,所以?早早地把送她出京的事情全都?安排妥当。想想上次能在他眼皮底下逃到义县,真?是侥幸。再想想刚认识他的时候她曾不止一次惊讶于他什么都?知道?,她跟他比起?来,实在是太弱太笨了。
“夫人请用饭。”青霜从外头取了饭回来,虽然是旅途中,依旧是热汤热食,各样?菜式都?是她素日喜欢吃的,青岚飞快地收拾好桌子,明雪霁坐过去拿起?筷子,突然有点灰心。
也许她该知足的。他什么都?替她安排好了,他见识比她高明得多?,做事也比她高明得多?,又都?是为了她好。她该知足的,她这么没用,根本连皇帝的用心都?猜不到,更不用说抵抗皇帝,有他在,有他安排好一切,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反正?他都?是为了她好。
夹一块饼吃着,辨不出滋味,心底仿佛有个模糊的声音一直响着:假如有一天,他不再对她好了呢?
明雪霁答不出来。
一整夜半梦半醒,闭上眼睛就都?是元贞,他在笑在闹,抱着她吻着她,她着急着想跟他说话,有那么多?话要跟他说,嘴巴在动,却发不出声音,他也不听她的,只管自?己做事,明雪霁焦急到了极点,拼着最大的力气,终于喊出了声:“松寒,你听我?说话呀!”
猛然清醒过来,天还没大亮,青岚已经穿戴整齐等?在床边:“夫人,该启程了。”
出发,上车,门窗又紧紧锁上,不知道?时辰,不知道?方向,像永远看不到结尾的阴天,无限制地向前延伸。
明雪霁困得很,靠在垫子半梦半醒,恍惚间听见元贞叫她:“簌簌!”
是在做梦吗?车子突然停住,咔一声,门开了,外面明亮的光线突然闯进来,刺得明雪霁睁不开眼睛,从睫毛的缝隙里,模糊看见了元贞。
银盔银甲,金带皂靴,盔顶上红缨随风飘荡,他骑着一匹通身漆黑的乌骓马,俯身看她时,笑容和太阳一样?耀眼。
不是做梦,他真?的来了。眼泪莫名其妙涌上来,来不及擦,他已经跳下来,拦腰将她抱起?:“簌簌!”
明雪霁的目光越过他,看见他身后无数儿?郎,马蹄扬起?的尘土遮住大半个天空,骑兵们盔甲整齐,步兵们精神抖擞,这是他的军队,这才是他应有的模样?吧,那样?张扬肆意,像一把出鞘的剑。
大笑声中他抱着她上了马,明雪霁觉得羞涩,不敢抬眼看他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他低着头,扣着盔带的下巴亲昵地蹭她的头发:“我?来接你,现在,你什么都?不用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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