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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罢早饭,三人启程上路,小男孩万分不舍,扯着谷缜的衣袖眼泪汪汪。谷缜摸摸他头,塞给他一块大银子,小孩不识,怪问:“这个亮闪闪的是糖么?”谷缜笑道:“不是糖,给你爹娘,将来供你读书用。”房东夫妇欢天喜地,推脱两句,也就笑纳了。
三人打马直奔徽州,姚晴马快,陆、谷二人马慢,她故意跑出老远,掉过头来,冲着二人跃马示威,惹得谷缜心中作恼:“直娘贼,早知这样,还不如找两只山西毛驴儿骑着痛快。”
这不快转头即逝,不多时,谷缜意兴大发,笑谈风物。他胸中神奇诡博,各方地理风俗、传说土产,莫不信口道来,引人入胜。不止陆渐听得津津有味,姚晴也忘了炫耀马力,在一旁听得入神,只觉许多事儿,竟是从没听说过的。
行了两日,沿新安江向西,次早来到徽州地界,眼见峰峦连绵,叠青泻翠,倒影江中,将一川烟水染成溶溶碧色。
谷缜触景生情,挥鞭笑指:“这徽州当得起‘物宝天华’四字,西北是黄山,七十二峰巧夺天下之美;这条新安江是黄山百泉所聚,明澈如练,清寒侵肌。有道是‘徂徕无老松,易水无良工’,这黄山松,新安水,又变化出天下鱼挥舞腕足,忽伸忽缩,忽直忽曲。
藤蔓减少,陆渐左弹右弄,越发得心应手,使到潇洒之处,大有手挥五弦、目送归鸿的气概。谷缜瞧得舒服,拍手叫好。
叶梵久斗不下,忽听谷缜叫好,怒从心起,发出一声长啸,将满场丝竹压了下去。
“小的们。”叶梵厉声高叫,“将这姓谷的小子拿下。”八人抛开乐器,向谷缜扑去。谷缜嘻嘻一笑,转身就跑。陆渐匆忙中分出两根长藤,却只缠住最末的一对男女,挥手一拨,那二人离地飞起,双双失声尖叫。
蓝影忽闪,叶梵破空抢到,抓住二人,掷了出去。那两人腾云驾雾般飞了数丈,落地时稳稳站住,两人松一口气,抬眼望去,叶梵已被三根藤蔓缠住手脚,两人正心惊,忽听叶梵一声长笑,三根藤蔓“噗”的一声,忽地化为灰烬。
这一下出其不意,姚晴的胸口好似挨了一拳,脸色煞白如纸。陆渐忙牵藤蔓,分缠叶梵的腰身、大腿,方一缠上,又化成灰,陆渐不胜骇然,又觉十分不解。姚晴缓过一口气,大声说:“陆渐当心,他看穿了我的真气。”陆渐怔道:“看穿了又怎的?”姚晴苦笑道:“一旦看穿,就能克制我的‘周流土劲’。”
叶梵飘然落地,微微笑道:“八部神通变化虽多,却跳不出‘周流八劲’。若无八种真气,任你什么神通也使不出来。可笑世人常为水火风雷的表象所迷惑,却不懂得克制其中的真气。嘿,你这小女娃娃,学了一丁点儿‘化生’的皮毛,就敢在此卖弄,不怕丢了你家大人的脸吗?”他大袖一拂,笑容忽敛,盯着姚晴道,“你能练成‘化生’,当是来日的‘地母’,好得很,今日遇见,断不容你活命!”
谷缜奔跑半晌,转头一看,身后六人越逼越近,心知逃脱无望,索性转身笑道:“各位师兄师姐,不必辛苦,小弟这就认输。”
六人见他轻易降服,面面相对,不胜惊愕。赵武皱眉道:“还不束手就缚?”谷缜双手一伸,笑道:“请缚,请缚!这位赵武兄人如其名,英姿神武,燕赵豪士所不能及,小弟若不束手,真是有眼无珠!”
赵武听得受用,点头道:“你老老实实,我就不绑你了。”钱嘉道:“赵武,这人狡猾得很,别叫人灌了迷汤。”赵武哼了一声,面露不屑,一个绿衣女也道:“他就算狡猾,武功却不怎样,也不怕他跑了。”
谷缜瞧这女子一眼,笑道:“我这几年身在幽狱,孤陋寡闻,今日得见六位人中龙凤,幸何如之。这三位师姐尤其美貌过人,别说我武功低微,就算高强,也不敢乱动一动,倘若碰着三位姐姐,岂不是暴殄天物?真该砍手剁脚,拉去喂狗。”
但凡女子,无不爱人赞己美貌,即便对方虚情假意,心中也觉熨帖,故而三女听到最后两句,均是微露笑意。
谷缜见三名男子神色不快,忙笑道:“三位师兄能与三位师姐并辔行走江湖,真是莫大福分。”这话既捧众女,又捧群男,三男听了这话,多少有些得意,只有钱嘉机警,咳了一声说道:“主人还等着呢,快快回去。”
五人醒悟过来,忙道:“是呀!”押着谷缜回走,谷缜低头走了两步,忽地抬头,冲一名红衣少女笑道:“这位师姐的脂粉好香,是在‘敷玉斋’买的?”红衣少女咦了一声,怪道:“你怎么知道?”谷缜道:“那家的香气与众不同,师姐这个还不算极好的,大约是掌柜狗眼瞧人低,不拿上品给你。”
三女均是凝听,应声怒道:“竟有此事?定要与他好看。”谷缜又说:“‘敷玉斋’除了脂粉,还有一样宝贝,名叫‘百炼碧芝去茧霜’,任是何种老茧,一抹便脱,光滑柔腻,就跟没生茧子一样。”
这一语看似无心,其实正中三女的心病,三女平日练剑,手上留下茧子,虽说只在虎口掌心,外人不易看见,但平时瞧着摸着,总觉美中不足,听了这话,各各止步,围住谷缜询问行情。谷缜笑道:“那老板和我很熟,旁人要时,千金难买;我若去讨,不收分文。师姐们若要,回岛前,我顺道讨几帖如何?”
三女喜不能禁,纷纷点头,谷缜仿佛漫不经意,又问起她们画眉的黛墨、身着的裙子、脚穿的绣鞋、头戴的首饰,每问一样,便细细品说,哪儿黛墨最软最黑,一染不褪;哪儿的衣裙、绣鞋质料最好,样式如何风流;至于首饰,谷缜更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行家,几日几夜也说不完。
谷缜鉴赏本精,见识奇博,一张巧嘴舌灿莲花、播弄生死。三女不觉听得入迷,驻足一旁,半步也不肯挪动。
这些都是女孩儿顶有兴趣的勾当,三名男子听得不耐,连声催促。三女心知若是回去,见了叶梵,再无议论此事的机会,于是充耳不闻,围着谷缜不住询问。赵武只怕迟了受罚,屡催无果,忍不住推了谷缜一把,谁料谷缜应手而倒,大声呻吟起来。
三女又惊又怒,唧唧喳喳叫骂:“你这人好狠毒?”“良心都被狗吃了吗?”“出手也不知轻重,是蛮牛还是野猪……”赵武大为光火,自忖并未用力,难不成这几日武功大进,劲由心生,伤了此人?想着目视双手,亦忧亦喜。其他二男见状,忙作壁上观,要知四男四女终年同行,暗生情愫,争风吃醋也是等闲,忽见赵武大失芳心,旁观之余又觉快意。
三女骂了几声,见谷缜口吐白沫,在地上翻来滚去,只一滚,滚到绿衣女子脚下。绿衣女大动柔肠,忍不住俯身去扶,说道:“怎么……”话没说完,后心一痛,颈项生寒。谷缜翻身跃起,一手扣住她背心要穴,一手把着明晃晃的匕首,勒住她的脖子。
其他五人目定口呆,绿衣女惊怒道:“你没受伤?”谷缜笑道:“好姐姐,捉不了我,你大不了挨顿臭骂,我被你捉住,可就死路一条了。”胁着她步步后退,高声叫道,“各位留步。”不料五人双目喷火,一步不让,钱嘉忽道:“你这厮打错了算盘,她不过是主人的婢子,死了又有什么打紧,你有胆便杀了她,我自有手段让你生死两难。”
谷缜瞧了瞧众人,又看了看怀中女子,沉思一会儿,叹气道:“说笑了,我跟和她没仇,干吗杀她?”松手将那绿衣女放开,女子一番好心,反遭恶报,一得自由,反手就是一肘,顶得谷缜跌倒在地。
赵武目射寒光,扬声道:“主人说了要打断他的双脚给宝船报仇。咱们索性顺他的意思,打折这厮的双腿,瞧他还弄不弄鬼!”其他五人均恨谷缜狡诈,纷纷点头。
赵武跳上前去,举起右脚,对准谷缜膝盖狠狠踩下,还未踩实,眼角余光所及,林中似有寒星闪动。他心头一惊,慌忙收脚,不料寒星来得又多又急,赵武肩头、大腿各是一痛,跟着麻痒入骨,接下来,他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眼看叶梵步步走来,陆渐不觉嗓子发干,心子狂跳,忽地跨出一步,大声叫道:“叶梵,你……你若要杀,就先杀我,我求你放过阿晴。”姚晴呸了一声,怒道:“谁要你求他,死便死得有骨气一些。”陆渐回头瞧她一眼,眼角一酸,双目不觉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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